與蘆荻社區大學的主秘珈妮約訪的這天下午,從捷運站步行至社大校本部位處的鷺江國小,途經小小的蘆洲公園,喧鬧聲竟比往常還熱烈;也許是趁著春日陽光燦爛,也許是非常時期的社交小確幸,長者紛紛出門活動筋骨、小孩也在遊樂器材上開懷大笑,若不是有人三兩坐在公園口討論「口罩實名制3.0」的購買方式,很難想像台灣社會正壟罩在新冠肺炎(COVID-19)的陰影下惶惶地難以動彈。
踏入社大辦公室,幾位工作人員戴著口罩分坐在幾張開放式的大桌上「敲鍵盤」。還未開學的他們,將辦公時間從14:00~22:00,調整為11:00~19:00;此時正值國小放學前的打掃時間,鬧哄哄的校園裡,屬於社大的一角略顯安靜,彷彿有什麼事正在醞釀一般,悄悄地流動。由於社大正在試行「分流辦公」(輪流居家工作)的計畫,有些熟識的工作人員並不在現場,也看到了陌生的面孔,珈妮向大家說明我的來意,與眾人打招呼之際,她為我介紹了一位初次見面的女孩—「這是我們的學員,也是報名櫃台的志工。她是工程師,現在每週被規定要在家辦公一天,但她家裡不適合工作,所以她來這裡上班,我們現在就像是『共享辦公室』的夥伴」珈妮笑著說。
我們聊到疫情對上班族社交生活的影響,包括需要適應不一樣的會議形式、工作模式等,「我們也還在摸索她(學員)來這裡一起工作的狀態,畢竟她不是來當志工或做社大的事情,那她要幫忙接辦公室的電話嗎?或是像打掃這樣的公共事務如何分工?這是慢慢會想要一起討論的……」社大可以是社區居民的「Co-working Space」!訪談還未開始,我對「疫情=限制」的印象已有了一輪翻轉。
蘆荻社大於2007年提出「學習社群」的概念,即是要強調「學習不只是個人化的行為,而是主動現身於社群/環境中,與其一同發展」的學習典範;在這樣的方法脈絡下,疫情並不只是限制,也是組織學習社群、在環境中學習的條件與可能性。本次訪談即從疫情與在地學習社群的連結說起……
蘆荻團隊對疫情的思考,背後連接著他們對三重、蘆洲地區生活變化的觀察。珈妮提到,在這段時間,深刻地感覺到新聞或輿論對民眾的影響:「只要出現一波容易讓人有危機感的話題,像是公布確診案例在新北市的足跡,或是確診量暴增……就會有人來退選。」但民眾的反應也很多元,有些人似乎對所謂的「群聚」較不擔心,有些人則是非常渴望回到社大、維持自己原本的生活圈跟人際互動,卻因為家中有長者或孩童而被家人勸阻要減少跟他人接觸。一般而言,蘆荻社大18週學期課程的報名人數通常是1600多次,最終退選加未開成的課程人數則是400人左右,今年報名至今已累計1000人次,約180人退選,比起往常鄰近開學的時間點,選課情況的確稍微緊縮。
「針對防疫物資跟措施,我們盡量周全準備,主要還是把關注焦點放在因應社群連結方式的變化。」她舉例,德國總理梅克爾近日曾發表電視談話,要求國人將「公共生活限制到最低限度」以度過疫情難關,這反而帶給他們反向的啟發—「疫情加深了個人的原子化,而社大應該要去對抗這種疏離。正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們更應該介入去創造一種新的公共生活。」
線上/線下,張開連結外在世界的觸角
主動迎向生活的變化,嘗試各式各樣的「線上活動」來連結社大的學習者、重組社區/社群的生活,是蘆荻團隊抗疫的「問題意識」。之所以強調是線上「活動」,是因為他們並不只是在想像單純的線上課程,或是不假思索地將實體課程數位化;對蘆荻社大來說,社大存在的價值,是打造環境,促進人們練習與他者、與外在世界好好共處,磨合出一種更好的生活。正因如此,當我們捕捉到數位工具改變生活的契機,社大要做的就「不只是提供資訊內容,重要的是去陪伴我們的學習者理解、應用這些新工具。」一味做線上課程,反而扁平化了社大的優勢。甚且,在這樣的思考脈絡下,直接複製坊間的「線上課程」模式本身就不一定是組織社群最好的媒介。
蘆荻團隊目前已經開始針對幾種課程類型去探究可用的工具跟可發展的內容,而他們的首波嘗試,是在Youtube平台上推出「線上開學」系列影片。這系列影片由社大工作者執行主要的企劃、攝影、剪接,並邀請適合的課程或社團師生參與影片內容的展演,以每週更新一集的頻率在線上「開學」,至今已推出五集,主題有:「跑起來~防疫健身」、「製作增強免疫力的料理-泡大蒜」,也從民眾最關心的「口罩」問題延伸出用APP查詢口罩數量的教學與藥局實測、用網路預購口罩、「三蘆人怎麼買口罩?」街訪等影片。除了在網路上放送的影片,社大也在影片連結「返校面授」的報名資訊,歡迎學員若有任何操作上的困難或疑惑,都可以到辦公室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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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師生對影片的反應和回饋,總是能打開工作人員作為影片製作者的眼界。師生為什麼要訂閱?大家看影片的習慣跟流程是什麼?看影片時都在注意什麼?這些觀察如何反饋在影片的製作上?在在都關係著工作者對社大社群的熟稔與認識。珈妮也鼓勵社大工作者在面對變局時要覺得好玩、有趣,跟著師生一起學習才不會有虛耗感。她講到蘆荻團隊時常交流彼此對「線上-線下」的觀察,這個關鍵字乍聽之下很像行銷業在談的「導流」—虛實並進,創造粉絲或消費者;但她接著分享了一個故事讓我理解到,他們所發掘的那種「線上-線下」的相互交織,其實有更豐富的內涵。
珈妮說,設想一個女性的舞蹈老師為了要錄影或直播來跟學員互動,必須在本來作為私領域的家裡開闢一個有公共意涵—可以公開的,可以應用來做教學、討論等等公共的事情—的空間,也必須在家人面前展現出媽媽、妻子等身份以外的角色跟模樣。不論是實體的空間或生命樣貌的空間,這些都是她作為一個女性,在過去並不容易有機會在家庭中為自己拓展出的「空間」,而疫情反而帶來一個轉化的契機,「就好像學員的家居或家庭是我們工作人員很想認識,但花很多力氣跟時間都很難觸碰到的,可是我們開始做『發電合作社』以後,不知不覺的就去到了好多人家裡的屋頂去參觀」工作者若能對這些轉化有所敏銳,就能在疫情中找到很多跟師生一起發展學習社群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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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不可忽視的「成人學習」公民權
瘟疫蔓延,不管是對全球/地方這樣不同尺度的社會運作,或是對社區大學本身,都是一塊有意義的「試金石」。珈妮在最後談到,這段時間,為了穩固辦學、在台灣維持有活力的公民互助網絡,各社大一直積極與各級政府協調、爭取種種支持性措施,此過程也讓社大人深刻地感受到:社大倡議了二十多年,理應是一種公民權的「成人學習」,仍然被置於很邊緣的處境。
面對法律制度,即使有《社區大學發展條例》的存在,社大辦學的基礎還是十分脆弱;而面對社會各界,成人學習在推動社會進步一事上的基進價值也一直未能被積極地理解。我們應該把握這份讓社大人能夠反芻自身、重新學習的教材,不僅更清晰的看見社區大學運動中的結構性困境,也要迎向挑戰,努力開發新的介面來發揮社區大學對台灣社會的影響力。
訪談結束,走出社大辦公室,看到三位蘆荻的工作者正在戶外的平台上錄製最新一集影片「三蘆人怎麼買口罩~街訪篇」的結尾,一人提詞、一人主持、一人手持攝影機跟收音麥克風。我停下腳步看了一下,下一秒主持人就「落詞」了,催著我趕快離開,不然她會緊張。
面向鏡頭,練習在鏡頭前連結鏡頭以外的人、事、物;這是蘆荻社大今天下午為我上的一堂抗疫課。